陆严站在路灯边,指间夹着一支烟,好像一具沉默但又惹眼的雕像。
下午六点,天色将暗,夕阳在天边涂抹出大片的血红色。这是老小区一天里最热闹的时段,不时有追逐打闹的小孩子跑过,都会多看他两眼。
我在几步之外停下,望着陆严,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残余的药效还停留在身体里,我大脑有点迟钝,看见陆严把烟头按灭扔进垃圾桶,朝我走过来。
每一步,都好像踏在我心上。
他在我面前停下,微微垂眼望着我。
我本来以为他至少会问点什么,比如究竟发生了什么,比如我为什么要拉黑他。
可他什么都没问,只是抬手摸摸我还湿着的头发,牵起我的手:「走吧,我带你去吃饭。」
那一瞬间,我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的事情。
小学时,因为被同桌欺负,我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,然后被老师带进办公室。她要我写检查,我就撕了纸跑出办公室,一路跑出了学校,蹲在家里附近的书店门口发呆。
黄昏时分,妈妈找到了我。
她什么都没问,只是温声问我:「贞贞饿不饿,想吃什么?妈妈给你买了炸鸡。」
不能再想。
我吸了吸鼻子,没有甩开陆严,只是沉默地跟着他走进一家餐厅。
陆严把菜单递过来,我选了一份白灼虾和清炒冬瓜。
「你好像只吃虾。」
我知道他想问什么,但答非所问:「毕竟要补充蛋白质。」
事实上,在这座北方的内陆城市,不便宜的河鲜绝不是最佳选择。
我想陆严也很清楚这一点,他没有再问,只是在菜端上桌后很耐心地帮我剥虾。
雪白饱满的虾肉一只只放进碗里,我叹了口气,问他:「陆严,你就非我不可吗?」
他很平静地说:「是。」
于是我又不说话了,把碗里的东西全部吃完,看着陆严去结账。
他回来时,我把白瓷瓶里的玫瑰花瓣一片片扯下来,碾碎在指尖,然后抬眼看着他:「你可能要多付一支玫瑰的钱了。」
他的手插在口袋里,垂着眼冲我笑了一下:「他们说,花本来就是送给客人的。」
我造作失败,只好丢下满桌散落的花瓣,跟着陆严往出走。他没有送我回家,而是把我带进停在马路边的车里,递给我一只纸袋。
「什么?」我没有接,「礼物吗?」
「我找隔壁艺术学院音乐系的老师打听到,南郊有一家藏在小巷子里的唱片店。」他说,「今天早上,我开车过去找了一下,还真的有。」
我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,是一张专辑,草东的《丑奴儿》,上面甚至还有亲笔签名。
我摩挲着专辑的纸壳,感受到一股猛烈的情绪在心头横冲直撞,就快要失控。
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眼眶的酸涩感压下去,我狠狠咬了下舌尖,抬眼看着他:「陆严,我想去蹦极。」
当天晚上陆严联系我,他安排好了蹦极的地点,但因为疫情限流的缘故,我们被排在了半个月后的周末。
我说好,然后接下来半个月,他仍然每天来接我下班,并见缝插针地在车里跟我说一些他的近况。
「前段时间我刚升了副教授,下学期就要开始带研究生了。」
「明天是这学期要上的最后一节课,马上学生就该放暑假了。」
在将要去蹦极的前一天晚上,他开着车,忽然告诉我:「今天我离开学校前,碰上了你大学室友,叫林灵的那个。」
「她听说我是来接你的,很诧异,说你从毕业后就没有再和她们联系了。」
他停顿了一下:「尤贞,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?」
我缓缓摇头:「能有什么事?就是工作太忙,实在没时间。」
不知道陆严有没有相信,但他也没有再问,只是如往常一样,把我送到马路边,陪着我买了菜,在门口和我告别。
「晚上早点休息,明天要蹦极。」
他清凌凌的目光落在我脸上,带着一丝温柔的缱绻,「尤贞,明天见。」
「……明天见。」
其实我是有一点恐高的,然而和陆严并肩站在蹦极的山台上时,心情却有种超乎寻常的平静。
高台距离地面有 50 米高,下方是一整面镜子般的湖泊,探头往下看时,甚至能感受到轻微的眩晕。
我才看了一眼,就被陆严抓着手腕拉回来:「小心点。」
工作人员走过来,在我们腰间绑上绳子,我偏头看着陆严,忽然勾起唇角:「陆老师,你说如果绳子忽然断掉,我们这样,算不算殉情?」
我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老师。
陆严眼睛里的波光动了一下,轻声说:「算。」
但一时之间,我竟然分不清楚,是湖水还是他的眼睛更澄澈。
工作人员严肃澄清:「女士,我们的绳子很牢固,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意外的。」
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可爱。
在跳下去的前一秒我还在笑,然而失重和濒死的感觉接踵而至,连将要出口的尖叫都被卡在喉咙里。
剧烈的风声里,我听到陆严模糊但庄严的声音。
「尤贞,我想和你共度余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