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涩声说:「尤贞,我不知道。」
我闭上眼睛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他温润的、泉水般清冽的声音,汩汩响在我耳畔:「如果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,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找到你,抱住你,然后告诉你,这不是你的错。」
尤贞,这不是你的错。
他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,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句话。
我终于忍不住扑在陆严怀里,声嘶力竭地、惨烈地哭了出来。
从他带有强烈安抚意味的眼睛里,我恍惚间看到了许多过去的画面。
一瞬间,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。
小学时,有一次放学回家,我怎么也找不到我妈,鬼使神差顺着楼梯一路往上,来到七楼的天台,看到她正站在天台边沿,一边抽烟一边望着云朵发呆。
我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「妈妈」,她回过头,缥缈的眼神划过我脸颊,好像又一瞬间落到了实处。
她笑着对我说:「贞贞,你爸爸不让我抽烟,你不要告诉他哦。」
我说好,下楼的时候,她一直牵着我的手,问我:「贞贞,你喜欢爸爸吗?想和他一起生活吗?」
「当然了!」
九岁的我用力地、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怔然间,我感到陆严的指尖轻轻落在我脸颊上,擦掉了眼泪。
下一秒,一个温热的吻就落在了那里。
「尤贞。」他郑重其事地说,「我也一直喜欢着你,现在你抓住我的手,我带你去未来,好不好?」
这天晚上,陆严就留在我家。
他 188 的身高,蜷缩在狭窄的沙发上,看上去可怜巴巴的。
我想把床让出一半,却被陆严很绅士地拒绝:「你睡吧,我现在还不困。」
不知道陆严几点才睡着的,但第二天我醒来时,他已经起床了。
家里的窗帘被完全拉开,阳光灿烂地照进来,地板和窗户都被擦得干干净净,桌子上的煎蛋和牛奶甚至还冒着热气。
听到动静,他转过头,目光沉静地望着我:「尤贞。」
我怔在那里,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。
事实上,在我的印象里,陆严这个人可以用不食人间烟火来形容。
他的身上总是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清冷气质,也不怎么爱说话,搭配那张好看的脸,就烘托出恰如其分的疏离禁欲感。
但此刻,他带着新做的早餐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,我好像又被他一瞬间拽回了烟火繁茂的人间。
我坐下来,沉默地开始吃早餐。
陆严轻声说:「尤贞,不在一起也没关系,但我想照顾你。」
「但我不想欠你人情,陆老师。」
我吃掉最后一口煎蛋,抽出纸巾擦嘴,然后抬眼看着他,扯了扯唇角:「所以,我们还是谈恋爱吧。」
陆严黯淡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,像是落在人间的星星。
可我的生命里,还会有星星吗?
我不知道。
重逢后的第三个月,我和陆严终于谈恋爱了。
他开始更频繁且正大光明地来接我上下班,周姐每次看到我们都笑眯眯的,倒是林旭心有不忿,在公司里散布谣言,说我傍上了一个开凯迪拉克的有钱男人。
「真是没见过世面,凯迪拉克也有不到三十万的车啊。」
我把这事当做笑谈讲出来后,陆严倒是冷哼一声。
我笑着,用脚尖钩着小腿一晃一晃:「陆老师,禁止凡尔赛。」
事实上我并不在意任何外界的评价,在那个早晨,下定决心和陆严在一起之后,他就成了我摇曳人生中唯一的浮木。
但陆严很在意,第二天下午他就专门开车过来,拎着两大兜奶茶,给全部门的人每人送了一杯,感谢他们对我的照顾。
周姐趁机跟大家科普:「小陆跟尤贞还是我牵的线呢,看到年轻人甜甜蜜蜜的,真好啊。」
陆严站在那里,外形出众,气质绝佳,虽然眉眼间有几分疏淡,仍不掩风貌。
这样的人,当然不可能只单纯地和「有钱」联系起来。
于是林旭的谣言不攻自破。
下班后我坐陆严的车回家,告诉他:「其实没必要浪费这些钱,我根本不在意他们怎么说。」
「可是我在意。」陆严低声说,「贞贞,其实是我更需要你,更离不开你。」
他的情话说得无比自然,又格外动听。
车里放的歌,是橘子海的《夏日漱石》。
「我从远方而来,踏遍整座城市,看神明坠落凡间,化为渺渺尘埃。」
我就在这样迷蒙又浪漫的音乐声里,问陆严:「所以陆老师,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?」
「大概是……我见你的第一面。」
他开着车,语气沉静:「那时候,你打扮得那么夸张,站在讲台上跟我据理力争,说是因为学校把课调到了周末,所以你们才会喝醉了跑来上课。」
陆严说着,低笑了两声:「那是我当老师后带的第一门课,结果就碰到了这么不好惹的小姑娘,生怕镇不住你,就此搞砸我的职业生涯,所以印象深刻。」
他的语气里带着缱绻的留恋之意,把我也一起拖进回忆里。
我当然也很想念曾经那个乖张大胆的尤贞。
但我再也不可能成为她。
和陆严在一起后,我开始重新按时吃药。
一年多之前,医生开给我的那几盒氟西汀,我吃得零星,所以到现在还剩半盒。
我捏着字迹褪色的病历单,才发现那上面写着,吃完药要去医院复诊。
所以我瞒着陆严去了趟医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