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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郁洛岛·烟霞现

发表时间: 2022-07-15

没有人知道烟霞是什么,那是郁洛岛的一个秘密。只是听说它是一种如拇指般大小的物体,周身有五彩的烟气缭绕,形同宝玉。曾经有人想盗取它,却被岛上守卫发现,最后被终生监禁在水牢之中,生不如死。

由于熟知岛上的地貌形式与机关部署,云渲与雪落很顺利地回到了岛上。这时已经是凌晨,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,行动将会困难很多,所以他们必须抓紧这仅剩不多的时间,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。

莫惜言的居所在岛上的中心,由于是岛主所在的地方,她又素来喜爱清净,附近反倒没有太多人巡查。两人一路潜行,所幸没有被任何人发现,当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莫惜言的房间外向内看去时,却发现她并没有在房内。

两人都有些意外,就在这时,身后有声音响起。

“我知道你们会来。”

云渲与雪落的的身体都是一僵,这正是莫惜言的声音!

“早已经有人报告给我,你们并没有截获那批镖,苍澜已死,轻尘失踪。”

两人对视了一眼,彼此已经明白对方眼中的意思,而后缓缓转身。云渲袖中的刀在微鸣,几乎就要脱鞘而出!

——谁都知道,郁洛岛主莫惜言是个处事冷厉,绝不讲情分的人。虽然知道她武功远在两人之上,但如果此刻不搏上一搏,或许等着他们的就唯有一死。

“你们看到这副楹联了吗?”然而,莫惜言却忽然话锋一转,举目望着不远处的那副楹联,轻声念道,“天若有情天亦老,月如无恨月长圆。”

她的话语之中没有半分杀气,语调是平日里从没有过的温和,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情,以及深深的无奈和伤感。

然而云渲并没有放松下来,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忽然出手。如果是那样,那么他与雪落两人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。

“我在这岛上有十年了,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两个这样的人。”莫惜言看着两人,说道,“一个早就能离开郁洛岛,却迟迟没有离开;一个早就能杀了唯一和自己竞争的对手,却迟迟没有动手。这到底是为什么呢?”

两人对望一眼,竟不知她这番话是何用意。沉默了片刻后,雪落开口:“因为我想等他。”

因为我想等他。

只简单的几个字,却在云渲的心里荡起层层涟漪。

最初来到岛上的时候,云渲只是懂得一些皮毛的拳脚功夫,如今早已经能将云家刀法练得炉火纯青了。同他一批来到岛上的那些人里早已只剩下了他一个,他早就能离开,但却没有。凝幽阁对郁洛岛无比重视,在这里,有各种名师进行武功、术法、医毒等方面的传授,他想要学到更多,这样才能以最大的力量对抗那个人,为三哥报仇。所以这些年来,他都没有离开。

然而此时此刻,雪落的原因,却是这样简单。

“那么,你呢?”莫惜言转向云渲。

云渲没有答话。莫惜言的眼睛看着他,视线并不凌厉,却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心中所想,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。他留在岛上这么久,只是想让自己强一些,再强一些。除此之外,也的确是有雪落在原因在其中的,只要他不离开,她就不是自己一个人,所可能遭受到的危险和伤害也就小了许多。

可是他没有想到,对于雪落而言,所有的原因竟然都只是他。

这时,莫惜言开口了:“其实这次的任务,你们原本就是无法完成的,因为你们得到的情报是假的,根本就没有正丰镖局的人押镖经过芙蓉镇旁,也自然就没有夺镖一说。”

云渲与雪落都是一惊。

“每批所来的人只剩下最后两个时,我都会派他们单独执行一次莫须有的任务,并考验他们在这过程中的所作所为。有些人为了完成所谓任务,会进行造假,有的人为了成为最后胜出的一个人,会不顾岛上的禁令而杀害同伴,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。所以这些年来,郁洛岛上虽然武功高强的人层出不穷,也不断有人离开,却很少有人能够进入凝幽阁总坛。”

那些离开的人竟没有进入阁总坛?云渲不由感到意外。

雪落问:“那他们去了哪里?”

莫惜言淡淡说道:“不过是被废去武功,送到南疆凌烟那里做药人罢了。”

药人,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试药的人。莫惜言口中的“凌烟”,便是凝幽阁四大使者之首的沧镜使——穆凌烟。五年前,当云渲还随着三哥在胭脂楼的时候,曾经与穆凌烟有过一面之缘。印象中那是个身着碧色纱衣的女子,性格温和,却无比擅长医术和毒术,能在须臾之间救人,也能在须臾之间杀人。

十年前凝幽阁为扩大势力,派遣四使分别前往东渑、西壤、南疆、北弥建立据点。郁洛岛就位于东渑,胭脂楼位于北弥,而穆凌烟就在南疆。南疆地区养蛊的历史悠久,气候湿润,利于蛊虫及各种药材生长,是天然的绝佳环境。

不管研制毒药还是解药,都得有人去试药,这些试药的人便是药人。药人需要身强体健的人,有一些武功基础的更好,因为身体越强壮就越能耐得住药性,也就越不容易死。

因试药而死人是常有的事,此前有一些贫苦人家由于生计所迫,自愿担当药人,用性命换得一些银两供家人维持生计,到了后来,更多去充当药人的是凝幽阁在与敌对势力交战时所擒获的俘虏。

如果说以上这些人去做药人都可以理解,但令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,那许多从郁洛岛走出去的人,那些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终于可以纵横天下的人,竟也被废去武功,做了药人。

“为了一己之利而欺瞒主上、杀害同伴,这样的人,做药人已经对他们格外开恩了。”莫惜言说,“人人都说郁洛岛是一个充满了背叛的地方,在我看来却并不尽然。造成人心背离的原因并不是背叛,而是利益。为了利益,那些人你争我夺,甚至妄图杀害平日里救过自己性命的同伴,最后终是害了自己。”

“有很多事情,我不说,并不代表我不知道;我默许,并不代表我不反对。我知道在我的眼皮下面发生了很多事情,许多曾经相互扶持的人为了利益最终反戈一击。我虽看到,但也只是看着而已,绝不会去插手。身为在郁洛岛上成长起来的人,如果连识人和自保这一点基本的能力都没有,那也不配从这里走出去。”

“这三年来,你们是仅有的两个没有杀害同伴而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的人。现在,你们可以离开岛上了,我会将烟霞交给你们。”

烟霞!

这两个字,重重地触动了两人的心弦。

万万没想到,曾经以为难如登天的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。这些年来,岛上充满了斗争和杀戮的生活也的确使他们厌倦了。不知道为什么,云渲想多留在岛上一些时日、使自己的武功更加提高的想法,在听到雪落的那句“因为我想等他”的时候,就早已悄然隐去了。

这一刻,他只想跟她一起离开,走出这里,有更大的天地,有他们更广阔的天空。

然而,莫惜言的下一句话,却让两人的心顿时凉了。

“但是,烟霞,我只有一只。”

直到这时候,两人才知道,原来烟霞根本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宝玉,而是一种蛊。

“蛊”这个字,上虫下皿,意为皿中之虫。传说中,制蛊人将各种毒虫装于器皿之中,任它们自相残杀,彼此啖食,最后只留下最强大、毒性最猛烈的一只,用以制蛊。

烟霞身为一种奇蛊,它的炼制方法不为人知。但肉眼可见的是,这只拇指大的蛊虫的周身散发着五彩的烟气,绝美如天边云霞。然而事实上,这缤纷五彩其实是五种毒的毒气——孔雀胆、鹤顶红、断肠草、散魂花,还有离人泪。蛊虫自小被喂食这五种剧毒,自然奇毒无比,却因为色彩十分美丽,而被唤作烟霞。

最美丽的东西,却是由最可怕的毒物炼成。

尽管如此,烟霞依然能令无数人趋之若鹜。它虽然身负剧毒,但由于毒性相互克制的原因,在人的身体外有毒,进入到人的血脉中后反而无毒。血脉中有烟霞寄生的人身体会对任何毒素都产生抵抗,从而百毒不侵,更可增加百年功力。

郁洛岛上之前从没有过两个人一起离开的事情,所遇也不曾遇到过这种问题。一和二的问题,说起来只是简单的一个字而已,但在现实中,却是生与死的差别。

得到烟霞的那个人可以离开这里,去往凝幽阁总坛,去往那一片广阔的天地;得不到烟霞的那个人,只能被废去一身武功,送往南疆做药人,独自承受痛苦与死亡。

莫惜言从怀中拿出那个装有五彩小虫的锦盒,放到地上:“到底谁得到烟霞,你们自行决定。烟霞离开了饲养它的金坛就只能存活一夜,如果天亮之前它还没有进入你们其中一个人的血液里,它就会死去,而后果你们应当明白,好自为之。”

说完,她转身离开,东方天际颜色开始变浅,星辰已经逐渐隐去。

“如果知道我们会面临这样的抉择,我宁可在客栈里被轻尘杀了。”

雪落坐在台阶上,轻轻地说了一句。她仰头望着星空,蓝丝绒一般的天空中,星辰如同散落的碎钻一样散发着光芒,令人心里无与伦比地宁静。

“这星空真美啊。”她说,声音里带着不舍与怜惜,“可惜……”可惜星空的美丽并不会持续太久,天就快要亮了,星辰的光芒终将被太阳的光辉所掩盖。

“有时候,我觉得人生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,分明知道有些事情是徒劳的,却还要拼命一搏,然而结果却不会随之改变。”雪落仿佛自说自话一般地说着,视线始终望着星空,似乎那是她永久的归宿,“就像这星空,虽然还是这样美丽,这样灿烂,但始终逃不过被隐没的命运。”

“即使隐没,那也只是暂时的。每当太阳西沉,星斗就会重新出现在天空,在经历过雨雪天气的阴霾后,经过洗涤的星辰会更加明亮。”

云渲走了过来,轻轻地坐在她的身边。这几年来,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打斗、策马、驰骋,总是在不停地行走。他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异常满,练功,打坐,执行任务,她也总是随他一起。他害怕让自己闲下来,因为一旦闲下来,他就会想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,想到当年他与三哥是如何流离失所,想到三哥临终时苍白的容颜,想到他不愿想起的一切。

然而现在他忽然觉得,就这样静静地和她并肩在石阶上坐着,仰望着茫茫星空,浩瀚宇宙,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。

可是这幸福来得太忽然,又太短暂,几乎马上就要终结。

装有烟霞的锦盒就放在两人面前的草地上,时值深秋,草已经枯黄,朱红色的锦盒在一片枯草中分外显眼。锦盒上有五色光芒流动,美丽得令人目眩神迷。

猝不及防地,雪落忽然一下刺向云渲!她的掌心,是一把小巧的匕首。

一切都发生在忽然之间,两人又离得这么近,云渲根本来不及躲。事实上,他也没有想过要躲。

烟霞只有一个,然而人,却有两个。

贪生是人的本能,没有谁敢保证自己在面临着生死抉择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,所以也没有谁有资格去责备谁。

在这之前,云渲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死。如果他死了,谁来替三哥报仇?如果他死了,谁又来照顾和保护雪落?此前看到雪落为了让他逃脱蛇群而甘愿放弃生命时,那一刻生与死在他心里拼死纠缠。他为了让她生,而她为他宁愿死……他的心里一直对生与死有着化解不开的执念,但此时此刻,他的心里却觉得莫名的澄净。

刚刚坐在那里的时候,他就在想,如果雪落能狠下心来杀了自己,那就好了。

而现在,雪落也真的这样做了。

云渲没有夺,那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,却并不深。分明来势极猛,却在没有完全发力的时候就生生顿住了。

雪落看着并不躲避的云渲,惊呆了。

她的手里持着匕首,刀刃已经刺入了他的身体,但柄还在她的手上。她的手纤细而苍白,几乎透明的皮肤下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。

她的手在颤抖,声音也在颤抖。

云渲看着已经呆住的雪落,对她轻轻笑了一下。他从没有感觉笑得如此轻松过,自从长大后,他时时刻刻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,做到喜怒不形于色。这么些年来,他没有一次能像这样毫无顾忌地对一个人笑。

他笑着,握住她那只持着匕首的已经僵住的手,将刀刃往自己的身体里又刺进了一分。

东方天际已经是鱼肚白的颜色,装有烟霞的锦盒上的霞光也越来越暗淡。

“不!”雪落惊呼,匕首应声坠地。她迅速点住他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,减缓血液的流速,然后迅速从裙角扯下一缕布条为他包扎伤口。

“你这是何苦……”她的声音里有些气恼,更多的却是心疼。气恼他没有躲开她的攻击,甚至将插入他身体的匕首又向进推了几分;心疼他的伤口,他的痛苦,还有他那甘愿一死都不愿还手的决心。

她根本不想杀他,刚才那样忽然对他出手,目的是想激怒他,让他对她失望,对她动手。然而,他却丝毫不为所动。

“你眼神一动,我就已经知道你心中所想。”云渲淡淡说着,眼神甚至没有看向她,而是看着不远处枯草中的一朵小花。

那时一朵不知名的花,在这深秋的时节依然顽强地绽放着,很小很小,隐藏在枯草下面,如果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发现它的存在。花瓣如雪一般解开,没有沾染丝毫尘埃,即使知道严冬就快要到来,依然无惧无畏地盛开着。

他的话落在她的心中,仿佛令她的心弦都在颤抖,为她包扎伤口的手也一齐颤抖了起来。

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。

云渲看着雪落,眼睛中的温柔好似静谧的湖泊。须臾间,那湖泊却涌起了波澜。说时迟,那时快,他一把反握住雪落的手腕,另一只袖中绝影出鞘,将地上的那只锦盒挑了起来。

锦盒飞向空中,因为受到刀风的冲击而在半空中打开,再落下来的时候,盒子已经空了,而云渲手中的刀横着,刀身上有一只五彩流光的小虫——烟霞。

若要让蛊虫与人合为一体,必须要将蛊中放进人的血脉之中。刚放进去的时候,烟霞会有一段适应过程,大约几个时辰,宿主会感觉有一些不适。等到烟霞适应了这个环境,认可了宿主之后,这种不适的感觉就会消失了。

绝影的光芒,温柔,却又决绝,即将要划破雪落的手臂,刀身之上便是烟霞。只要到了足够近的地方,烟霞会自动循着气息钻进人的血脉中,到那时就再也不能取出了。

就在这时,雪落的脸色却变了。

她的神色原本是焦急的,意外的,此刻却忽然变做了痛苦。双眉紧蹙,姣好的面容在顷刻之间笼罩上了一层阴霾。

云渲的心一沉,雪落病发了。

雪落的病是不定时发作的,难以预料时间,这段时间更是发作得尤其频繁。在她发病的时候身体十分虚弱,是绝对无法承受烟霞带来的冲击的。

云渲犹豫了,如果这时候划破雪落的手臂把烟霞放进去,雪落的身体会遭受到巨大冲击,但如果不这样做,时辰过了,就功亏一篑。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,雪落却忽然一反刚才的状态,伸手点住了云渲的穴道。云渲这才知道上当了,雪落根本就没有病发,是故意做给他看以迷惑他的!

云渲明白了过来,但已经晚了。雪落点他穴道的时候力度很大,此刻的他已经丝毫不能动弹。他看着雪落决绝得没有一丝转圜余地的眼睛,顿时觉得天光都在顷刻间暗淡了。

雪落要放弃了,她要把这个“生”的机会留给他。

可是她不知道,没有了她,他即使存活下来,也不过如行尸走肉一般。他的心早已随她去了,不管去到哪里,如果她不在的话,那他的心也不在这具躯壳中。

他们曾约定,生死不负。

雪落将烟霞捧在手里,烟霞感觉到了血的气息,向他胸前的伤口处而去。一切已成定局,云渲顿时绝望。

太阳从东方天际升起,天边的云被染成灿烂的金色。第一缕阳光——柔和的阳光,能滋生万物的阳光——不偏,不巧,就那样刚刚好地落在了烟霞的身上。

那只小小的蛊虫原本是在雪落的手中,只是顷刻的功夫,阳光下,它周身缭绕着的五彩的烟气越来越淡。五彩烟气逐渐化作细碎星光,那星光陡然破碎,沉寂,仿佛镜中花,水中月一般,竟在须臾间完全消失了。

雪落的手还是维持着捧着的姿势,只不过刚刚捧着的是烟霞,而现在捧着的,却只有一把空气。

阳光通过她的指间透下来,落在云渲的胸口上,金色的一小片。

云渲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女子,轻轻一笑:“现在,我们要一起去药人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