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午九点,代姒到了熹园。
受邀来听戏的人里,代姒大老远看见一个导演,眸光一亮提声叫了句:“盎然!”
周盎然回眸,看到是代姒,旋即和正在交谈的朋友颔了下首,结束了聊天。
一边走过来一边道:“你可算来了,我跟你说点事。”
代姒看着周盎然一脸认真的样子,犹疑地点了下头。
两人走到附近水榭的亭子内坐下。
国内称得上钟鼎的世家,只有帝都宋氏、傅氏、江氏、沈氏,周盎然是江老先生的外孙女,本家则是港城顶豪之一的周氏。
两人自小就是最好的朋友,当初代姒能够嫁给傅希和,周盎然也从中出了不少力。
代姒见到她喜不自胜,还没说话眼角就笑盈盈地往上扬:“盎然,你要和我说什么呀?”
周盎然歪了歪脑袋,满眼好奇:“我先问问你,你折腾出这件事,想过傅希和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么?”
代姒点头道:“想过啊,我就是想让他来找我,最好还是生气的来找我。”
周盎然清丽的脸庞充满了愕然,“这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么?”
代姒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:“你不懂,我在赌。”
周盎然堕云雾中,不太理解:“赌什么呢?”
代姒一双灵动地杏眼弯成月牙,双颊泛着嫩呼呼的浅红,唇角上扬,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,娇憨中透着一丝不自知的娇媚,令人觉得可爱。
周盎然道:“宝贝,你傻笑什么?”
代姒坦白道:“哎呀,就是赌他,是真没对我动过情,还是假装没动过情。”
周盎然倏然一顿,不解追问:“动过情什么反应?没动过情又是什么反应?”
“动过情……”
代姒脑海里浮现了什么,忽然脸就红了,抿着唇看了眼周盎然和她身旁的小官儿,然后羞涩地降低了些声音。
“大概率会来找我,然后和我滚床单。”
周盎然讶然无比,生生顿了几秒:“好刺激啊~”
又问:“那要是没动过情呢?”
“没动过情……”
代姒卷翘地长睫翕动了几下,心虚地转了转眼睛,声音比刚才还要小:“大概率也会来找我,然后跟我提离婚。”
周盎然听了倏地一下拍桌而起:“更刺激了!”
代姒被拍桌声吓了一跳,眨巴眨巴无辜地大眼,就连忙去拉周盎然:“你快坐下……”
周盎然道:“我坐不下!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?”
代姒一脸老实:“我知道我在说什么。”
周盎然百思不得其解:“不是,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吗?!”
代姒提醒道:“我没有受刺激。”
周盎然左看一下右看一下,都想一头扎进边上的池子里:“不是,那这是为什么呀?到底为什么呀?!”
她问道:“你之前的目的不就是让傅希和娶你么?他喜不喜欢你对你来说重要吗?你非要赌一下是为什么啊?”
代姒不知所以地道:“谁说不重要了,我喜欢他,当然也想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啊。”
柔绵细腻的声音随着一阵冬风旋入周盎然的耳蜗,她怔了好一会儿:“你说什么?你喜欢他?”
代姒一头雾水:“18岁那年我跟你说的时候,你不就已经知道我喜欢他了么?”
周盎然张大嘴巴,惊愕道:“我一直以为你是说着玩的!”
代姒不敢置信:“我很认真的好不好,不然为什么想要嫁给他?”
周盎然道:“你自己说的啊,为了气那些欺负你的人。”
代姒一时语塞,差点说不出话了:“我、我当时有说我喜欢他的!”
周盎然无奈一笑,抬头看向她边上的惊蛰,道:“你让惊蛰来说说,你看起来像是知道什么是喜欢的人么?”
周盎然从小就知道代姒的脑回路和别人不太一样。
自小代姒就长得漂亮,性格也天真烂漫,喜欢她的人能从这里排到法国,但她根本不能正确的辨别出哪些人是自己的追求者,敏感度十分低。
每次等到别人告白的时候,她才目瞪口呆地来一句:“啊?你竟然也喜欢我啊……”
不仅如此,她还沉迷一些小说和电视剧,总觉得自己在追人方面有的是手段和力气。可要问她什么是喜欢?她又吱唔其词,答不上来。
代姒不满地嘟了嘟嘴:“人家就是喜欢他嘛。”
周盎然被她这娇俏的样子磨得没了性子,失笑摇了摇头,说:“我要跟你说的是,傅希和知道这件事了。”
“啊?”代姒茫然张着嘴,“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“我听我哥说,他当天就知道了。”
“啊??!”
寒风卷着雪花吹进了亭子内,代姒盯着桌子上转瞬即逝的雪花走神了两秒。
“姒姒,盎然。”
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,代姒和周盎然寻着声源看过去,见小婶婶景稚招呼她们过去。
***
戏台上越剧团这会儿唱的是《西厢记》,是代姒最常听的戏。
平日里她听戏心里都会跟着一起唱,还喜欢细细观察台上花旦的扮相唱腔,看看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。
但今日不知怎么了,她心里的唱词乱七八糟的。
她的心思全都跟着周盎然的那句话飞到了帝都。
既然傅希和当天就知道了,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找她?
她心里枚举了两种可能。
第一种是傅希和这段时间太忙了,没空管她。
第二种是傅希和根本没生气,所以才没来找她。
可是以她对傅希和的了解,这个男人虽然情绪稳定得不像凡人,但要是有人在外造谣他喜欢谁,那就和触碰到他的逆鳞差不多。
况且她很早以前就用过这个方法,是尝到过惹傅希和生气的下场的……
她很笃定傅希和一定会对这件事有失控的反应。
可这次怎么会这样?简直不合常理。
但如果是第一种情况,也不太成立。
就算傅希和现在太忙,打算秋后再算账,但以他的做事风格,一定会一声令下把热搜撤了,还会让人清空所有谣言。
可是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,这真是奇了怪了……
代姒苦恼不已:“子晤,你到底在想什么啊……”
“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?”
周盎然突然开口说话。
代姒猝不及防吓了一跳,连忙收回思绪。
“你小婶婶跟你说话呢。”周盎然用下颌指了指代姒左侧。
代姒立刻转眸看过去,就见景稚正笑眯眯地看着她。
景稚莞尔一笑,温声询问:“你有心事?”
代姒摇了摇头:“没有。”
景稚点了点头,又道:“听家里人说,傅希和惹你生气了?”
代姒心里咯噔一下子。
紧接着,台下雅座其他女眷也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。
代姒倏地就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看来傅家真的派人来劝和了!!!
完了完了完了……
这下真的完了!!!
这么多人出动,傅家可真是够疼她的。
要是有天她们知道这是假的,她真的可以不用活了!!!
古有周幽王为博褒姒美人一笑,烽火戏诸侯。
今有代姒为让傅希和情绪失控,编故事戏众人。
她要是死,那确实罪有应得……
代姒汗如雨下:“其实……”
“夫人……”
耳畔传来雾秾的声音。
代姒那句“没什么大事,家里人不用为这事操心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,就听雾秾细声和她说了句要命的话。
景稚身边的檀岫也传达了同样的话给她。
几秒后——
“傅希和着人传来了话,今日姒姒送给角儿们的花篮赏钱,全都记他账上!”
代姒闻言生生顿住了……
听戏的规矩就是给角儿们的赏钱一律是按照花篮来算数,花篮的价值则是由戏班子自己定,这能被叫到家里唱堂会的戏班子,最低的花篮也是价值千金的。
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,她自己有钱,能送得起。
但傅希和这句话什么意思?
她的消费,他都包了么?
她看小说里,常常有霸总让女主尽情刷他卡的情节……傅希和不会就是这个意思吧?
最最重要的是,他不是只和她一人说的,还和景稚说了。
这就相当于在告诉所有人,她代姒今日必定会大花特花他的钱,而且他傅希和照单全收!
这真的是平常那个古板严肃的男人会做出来的事?
“看来傅希和知道错了,这是来哄你了。”
“希和平常虽然看着不懂风月,但哄起人来还是很用心的。”
“姒姒,你就看在他包了你的花篮,又抄了那么委屈满满的一篇赋的份上,原谅他吧。”
“对啊姒姒,我听说他觉得自己惹你生了很大的气,不敢轻易来见你,所以才让我们来替他说说好话。”
“他这是越在乎,就越小心翼翼,生怕又惹你生气。”
七嘴八舌的声音如一阵冬风,刮得代姒脑袋疼。
她是在做梦么?今天的一切都太反常了。
在众人从善如流地劝和中,代姒捕捉到一个难以置信的信息,她惊愕地问:“子晤觉得自己惹我生了很大的气,不敢来见我?!”
代姒直直地盯着景稚,景稚点了点头。
“……”
代姒心说:完了。
这男人八成是被她传上了。
这是发疯要把他是情种的谣言给坐实了?!
那下午回去她就找一百个营销号,全网大肆宣传“傅少一往情深爱妻如命”的消息!
不过这是为什么呢?
傅希和明明以前不是这种反应的,这次为什么是这样?
但现在这些情况只能证明一件事——
她失策了。
她得重新想策略。
代姒眸光浅循,眼风扫过戏台上的「崔莺莺」与「张生」,灵机一动,忽然想到了个法子!
只能试试这个方法!
代姒轻轻拧眉,众人看她一脸忧愁,就有人问:“这是怎么了?”
代姒轻叹一声:“其实不是我不想原谅他,是原谅了也没用了……”
众人一头雾水。
“原谅了也没用了?”
代姒一副委屈难言的样子,点了点头,将事情“一五一十”的告诉她们。
一会儿后。
“你说傅希和有别的喜欢的人?!!”一位夫人惊讶出声。
“姒姒说的是可能,她说她也不太确定。”又一位夫人连忙说道。
其他夫人中也有人道:“不会的,我们都是跟他一起长大的,知道他是最端方克己的,不可能做出这种朝秦暮楚的事。”
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,坐在边上的景稚就问:“那他和你解释了吗?或许是误会呢。”
代姒挤了两滴泪出来,委屈巴巴的样子看着就叫人心疼。
周盎然立刻顿悟代姒想做什么,便跟着搭腔:“当时两人吵了架,姒姒气头上也听不进去,其实这件事犯不着我们在边上劝和,就应该他们俩面对面的谈谈。”
“这要是误会,两人见一面好好聊聊,把误会解除。这要不是误会……”
这话周盎然没再说下去,而是欲言又止地看了下在座的诸位。
懂得都懂,大家自然希望这不是真的,有人反应快,当即就说:“要不这样吧,我们回去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,再让傅希和亲自来杭州找姒姒说清楚,我觉得这事肯定是误会。”
“是啊,姒姒你也别伤心,要是希和有做得不对的地方,我们傅家肯定不会饶了他。”
大家一众向着代姒,都是世家出来的千金大小姐,自然对这种事是零容忍,将心比心也会站在代姒这边。
外面雪停了,傍晚时分代姒和众人道别坐车回去了,路上积雪未化,雾秾递给代姒一张薄藏毯。
代姒坐在车里,披着毯子冷静了会儿,身上的寒气渐渐消散,她回神静静看着雾秾。
“你说子晤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?”
毕竟傅希和除了对那件事忌讳,还有便是不允许别人说他朝秦暮楚不专一。
代姒估摸着等那些人今晚回了帝都,把这件事一提出来,傅希和肯定会气得睡不着觉,当晚就坐飞机来杭州。
想到想着,她都有点按捺不住了。
雾秾咧嘴笑道:“那还用说?肯定会来找夫人您啊!再说了,放着这么漂亮的老婆在异地,久了也不放心啊。”
代姒被这话逗得粲然一笑,杏眼清澈晶莹,充斥着灵气,像是漾着温柔的春水,整个人都透着明媚灿烂。
她心情不错,侧首看向窗外,此时车已经上了公路,路边的树并非光秃秃的,暗绿色的树叶上挂着白绒绒的雪,干净而皎洁。
忽然,一缕清冽的木质气息飘绕至她的鼻尖。
又来了……
那个气息它又来了。
代姒冗长地深吸了一口气,视线缓缓落在了身上的藏毯上。
这张定制的藏毯是傅希和在西藏买了送给她的,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在上面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。
这种气息时不时的会出现,所以有段时间她怀疑自己因为过度单相思,导致自己得了某种会出现幻觉的精神疾病。
不知道还有没有救,反正她不好意思寻医问诊。
想到这,她的思绪被拉回了五年前。
她若有所思地道:“子晤要是知道了,肯定会想,当初就应该把我丢在雪山不管不顾,让我死了算了。”
雾秾听了失笑:“有句古话叫吃了秤砣铁了心,先生当初会去救您,就是奔着说什么也要把您安全带回家的目的去的。”
“您再怎么寻死,他也会想尽办法保您平安到家。”
代姒看着藏毯点了点头,想起了当年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