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纾臻周舜英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内尚书 番外》,由网络作家“窗子里的雪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昔高谌便甚憎嫌郝毓恒为人,两属女官颇犯龃龉。昔高谌主理内事,不容郝毓恒染指分毫,许氏等纵有一百个心肠也不得用。现仗保慈势蠢蠢欲动,纵有扬威矜伐之想,也断非蔡赏可拦阻的了。许佛奴转顾绮臻:“我叮嘱绮娘两句,总还使得罢?”蔡赏比手,许佛奴即带挈绮臻到廊下私语。绮臻满面欣喜:“请夫人代我叩谢郝娘娘!”许佛奴嗤笑道:“娘娘予你尊荣贵位,可不是为听姐儿道谢的!”绮臻犹疑,许佛奴道:“原是要授你掌字一职。然娘娘忧你力有不逮,特地提一阶来授,用意既明。”绮臻仍不知所谓,许佛奴斥道:“蠢才!你道你缘何参甚么直笔试,便是为恁赵纾臻!今她在你麾下,你捏死她便如踩死一只蝼蚁般容易。”绮臻惊慌失措:“娘娘……命我?”绮臻原无意陷纾臻于死地,许佛奴恶笑道:“...
《内尚书 番外》精彩片段
昔高谌便甚憎嫌郝毓恒为人,两属女官颇犯龃龉。昔高谌主理内事,不容郝毓恒染指分毫,许氏等纵有一百个心肠也不得用。现仗保慈势蠢蠢欲动,纵有扬威矜伐之想,也断非蔡赏可拦阻的了。
许佛奴转顾绮臻:“我叮嘱绮娘两句,总还使得罢?”蔡赏比手,许佛奴即带挈绮臻到廊下私语。绮臻满面欣喜:“请夫人代我叩谢郝娘娘!”许佛奴嗤笑道:“娘娘予你尊荣贵位,可不是为听姐儿道谢的!”绮臻犹疑,许佛奴道:“原是要授你掌字一职。然娘娘忧你力有不逮,特地提一阶来授,用意既明。”
绮臻仍不知所谓,许佛奴斥道:“蠢才!你道你缘何参甚么直笔试,便是为恁赵纾臻!今她在你麾下,你捏死她便如踩死一只蝼蚁般容易。”绮臻惊慌失措:“娘娘……命我?”
绮臻原无意陷纾臻于死地,许佛奴恶笑道:“这话焉用娘娘提及?非我党类,自当杀之。何况赵纾臻离间娘娘与官家,该当诛戮。你可暗寻巧宗儿,治死赵纾臻,事后我便为你请命,叫娘娘内降恩旨,教你做官家嫔御。”绮臻前忖后虑,连连摆首道:“许夫人,纾臻究竟是我妹妹……”
许佛奴轻抚她脸颊道:“哦?你此语便是不愿咯?禁掖愿为保慈犬马者无数,并不缺你一个蠢卒!娘娘与吾耗损心血助你至此,你却罔顾恩赐、意欲退避,看来留不得你哩。恰巧我族兄丧了妻,你便去给他作填房罢。”
许佛奴同郝太后齿龄相仿,她之族兄当同绮父一般年纪罢?绮臻迅而跪地:“夫人饶命!奴愿顺奉娘娘旨意,伺机治死赵纾臻!”许佛奴刮蹭她的脸颊,引得绮臻阵阵觳觫,陡然赞道:“乖觉。”语讫即离。
回保慈后,许佛奴将斯事细细奏禀,郝毓恒拊掌笑道:“腌臜婆养的姐儿便只配做这等事!亏恁蠢妪精心鞠养,巴巴地送来,我瞧也算是死得其所了!”许佛奴轻手慢脚地替她揉捏臂膊,半晌蕴笑道:“不知娘娘可还记得明陶?她已满十九了。”郝毓恒阖目答道:“怎不晓得?是汝家贵姐儿。”
原许佛奴最初触怒高谌,故被驱逐。假借郝毓恒势,配给郝家的一个旁系,育有两子一女。两子不成器,独其女明陶颇有策谋,心比天高。许佛奴忙道:“不敢。奴家里的孩子,称哪门子的贵重哩!奴眼瞧绮娘蠢浊,恐不足妨害赵氏。傥教明陶助她些,互为个膀臂,也算是桩佳事。”
郝毓恒思忖半刻:“这禁庭是何等地界?教她来,名分不显,难免受些委曲。你竟舍得?”许佛奴愈催腰道:“娘娘深恩奴终身感念。息女若能为娘娘效犬马之劳,必属万幸。”
郝毓恒掩唇笑道:“瞧你,无端端的提这些做甚?明陶是个顶顶乖顺的孩子,我一向青睐有加。只是嗣徽……实在教我失望。”许佛奴疑道:“四娘子是最端稳的。”郝毓恒低哂道:“端稳有甚用?傥官家好貌色,也无需我费神。官家自持慎重,她又端稳,如何成事?似赡哥这般持重的哥儿,便需得娘子们折腰俯低去兜揽笼络。我瞧姜氏都比嗣徽好些!”
许佛奴讪讪道:“不知哥儿犯了甚么魔,缘何就是不懂娘娘的赤忱心肠?”郝毓恒倾靠道:“他不愿立嗣徽,我宁可教中宫空悬。假使这禁庭添个处处掣肘吾的皇后,岂不教我越发着恼?”许佛奴俯身:“官家素来言必有实。他既有誓说三载不添后妃,想必是当真的。近遭便叫四娘子待官家诚挚些,讨官家几分喜,彼时做一对亲热夫妻,岂不齐全?”
郝毓恒略略颔首:“她倒罢了。只是胡修媛阁中的孟氏颇不安分。我平生最憎恶这些吟诗弄赋的女孩子,读了些杂书,自矜腹中藏点墨,便暗揣异心、野心赛天般大。照我见,便似嗣徽那样笨笨蠢蠢的才好。未嫁从父、既嫁顺夫,一个女孩儿家,怀恁多主意做甚?”
许佛奴迭声唱诺,无敢违拗。倏尔郝毓恒问道:“怎地?汝家小娘子也通文墨?”许佛奴对道:“娘娘折杀。妾一贯听顺娘娘教诲,只请保傅授了《女戒》等讲女德的书,叫她些许识得几字也便罢了。”郝毓恒很是赞许:“既你求到我跟前,我怎能拂你的面?你即刻便去传个信儿,叫明陶入禁庭罢。我于内省给她派个显赫的差事,过阵子再请官家来瞧瞧。”
许佛奴千恩万谢,辞出殿中,传讯去了。
姜荔转入殿中,俏然施礼道:“谨拜孃孃。妾制了些甜果子,想送去福宁殿呢。”郝毓恒颔首:“叫嗣徽跟你一同去罢。”姜荔冁然而笑,心底却嫉恨逾常。郝庭芝同她无半点血亲,却可凭得保慈屡次面御。然她尤和颜悦色去请,庭芝闻听太后嘱托,欣然随行。
今上于文德殿再坐毕,意下终坠裁绮臻为魁首一事。究竟舞弊不妥,然执意秉持公道,他甚忧惧郝毓恒心存怨毒、迫害纾臻。还福宁未几,窦冲禀保慈遣人送馔,他既意明,遂请。姜荔柔柔笑道:“妾见膳谱有煮玉、春盘两样,颇有雅致,故如法炮制,亲手制得此馔献与官家。愿官家烦劳朝纲之余保重圣躬。”嗓如蕴甜,音似蕴蜜。饶是同为女儿身的郝庭芝听了亦泛酥意。瞧她怔愣,姜荔轻推她玉臂,庭芝羞愧道:“妾不善制馔,请官家恕罪。”
今上颔首,窦冲旋将食盒提来,摆置于一侧小桌案上,倏忽今上道:“我平素不用小食,谢孃孃与姜殿直费心。”姜荔脸颊微红,窥向窦冲。窦冲即辞,郝庭芝亦悄然退却。姜荔拾步到今上身前,弯膝跪倒:“官家昔日并不同阿荔这般道词。是奴奴道错了甚么话、做错了甚么事惹得官家恼了?”说罢她伸手欲碰触今上手腕,今上即刻错让,冷声道:“此话从何提起?而今汝是保慈殿直,只顾忠心服伺好孃孃就是。”
姜荔泪盈于睫:“奴奴对哥哥的一片痴心,哥哥竟不知麽?”今上瞿然而起,沉声道:“吾无意于汝。假使你一心服伺孃孃,愿留禁庭,便就使得。旁的心思,恕我无法成全。”
姜荔颤栗收束,缓而端站:“适才是妾孟浪,还望官家毋怪。”姜荔知他素是敬而疏的禀性,受高谌数载教养,恐连七情六愫也祛除了。此次事败不打紧,只不能惹恼了他,遂悻悻告退。庭芝见她颓颓然出,便已能猜度大概,姜荔讥笑道:“你定是在笑我痴心妄想罢?”
庭芝摆首:“我颇钦佩你。”姜荔转顾她:“我甚艳羡你。你甚么都不必做,直等孃孃将皇后位赠与你。”庭芝仍是摆首:“娘娘终拗不过官家。官家性温实顽①,岂会听凭娘娘裁处?”
姜荔素觉她憨,闻言诧异:“你竟知晓?”庭芝垂首道:“我蒙孃孃恩养抚育,故凡事俱从她命。可我力薄性愚,施为究竟有限。傥阿荔可圆孃孃夙愿、为孃孃解忧,我是极欣见的。”
姜荔将信将疑:“可你昔日亦对官家热络。”郝庭芝答道:“委实如此。我奉命而为,其间并无情实。官家仁爱、厚道,温慈、和蔼,确可为终身凭依。然官家并不属意我,我束手无策。”姜荔目露恻隐,她家道中落,幸是五岁便入禁中、鞠于文昭容阁寝,现已无退路。
亥时一刻。纾臻业已安置,骤听得嘈噪之声,房门骤为强启,著官袍的女史跨入其内。从惠速起,扬声喝道:“此时已然宵禁,尔等何许人?竟敢擅闯房室?”恁女史巧笑嫣然,一直迳向前道:“典字息怒呀。因丢了一件要紧的物事,只好夤夜查检。据报内人赵氏窃取御宝,吾奉皇太后懿旨搜寻。”
说罢她轻摆手,即有内人效力。内侍向前督守她两人,从惠紧替纾臻披衣。未几,内人抄来一块镂刻飞龙之佩,女史即巧笑道:“瞧,人赃并获,吾只好拿人。”从惠仍欲和她斡旋,凝目睃盼:“恕我眼拙,女官职属何所?”
她偏身矮膝:“妾郝明陶,官拜七品典正。”停罢她招手,内侍便将纾臻押住。纾臻恍寐中未全寤,此刻只觉祸无端至,如何辩解?从惠忆起杨兕两人嘱咐,支臂护纾臻:“郝典正,搜检应照我两人面。你先遣内官挡拦我两人,孰知此佩是否系我屋中物事!”
明陶因笑:“是与非,鞫过便知分晓。俗胎贱骨,受得两道刑罚也便吐露实情。”纾臻欲挣,奈何挣不脱内官的蛮力,明陶见她抵抗一掌劈到她颊上:“放肆!汝一小小宫婢竟欲违抗懿旨?”
从惠略怔,她以懿旨相碍,能反的惟有今上。明陶缓步到案前,倒了一满盏茶。从惠歇前煎的茶,此刻尚未晾温,触手滚烫。念及此前佛奴所嘱,明陶未眨眼便朝纾臻面颊泼去。从惠遽时惊呼,纾臻只觉沸油灼面,自额至颊热炙火燎地痛起来。
福宁殿。今上原已安眠,亥时二刻骤然惊起,今夜恰是窦冲值夜,见帐上身影旋凑近询道:“官家有碍否?”或只顷刻心悸,然恁一刻剧痛宛如刃割剑劈。他蹇过帘幔,单掌撑榻力缓两息:“不妨事。劳苍舒②取一盏茶与我。”窦冲依言捧茶,是时听殿前有唧唧议声,旋即响起轻斥:“快将灯熄灭!扰了官家安歇你可担待得起?”今上目觑窦冲,他欠身尽礼,复往问询。
归时窦冲展露鲜见的惶惶之色:“官家,赵内人……纾娘子被谮偷窃!”
那颗尚算安稳的心,又狠狠地震颤一下。
注:
①顽:固执,难以制伏的。
②窦冲:字苍舒
郝寓恒打翻了宴客的酒盏,“不孝之子!你被赵氏迷昏了心智!我怎会伪造圣诏?”今上抚掌而道:“最好不是姊姊,否则会很棘手。伪制手诏,本应处决。朕恤思孝道,势必不能处以极刑。保慈宫中,是何人进此大僭之计,让朕沦为不孝子弟,这是抄家灭族的不赦重罪。”殿中皆跪,称请陛下饶命。
今上令挟郝、绮上前,“我为郝娘子谋了一门绝佳的婚事。大乐府主簿魏春家的四郎君,格外倜傥不羁,与郝四娘子甚是般配,朕愿玉成其美,让她二人明日完婚,如何?至于她,撤除一切职分,留在您身边作低等内人,终身侍奉孃孃。”郝寓恒惶然道:“魏四郎何等人,我的庭芝嫁给他,这辈子就毁了!兆骞,就算不看我的情面,也看在她一向恭顺慎重,不要毁她终身!”
今上冷眼而视:“她嫁不得,纾臻焉嫁得?太后与那贱妇私自谋划时,可有想过会毁纾臻的一生!”郝寓恒见状,只好哀声道:“兆骞,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啊!”今上却摆手,“若曹夫人犹在世,一切还有的转圜。若要迁怒,还有她、舅父、沂国公主,太后不替她们想一想吗?”
郝寓恒匆忙道:“与她们何干?是你一心想纳赵纾臻……你被她蛊惑了!”今上叩案,“此言差矣。无论这卷圣旨上写得是什么,从你伪造的那一刻起,就已无法饶恕。我不愿用君权震慑您,母亲却一再地挑衅,引曹瑗夫人入局、使纾臻遭受割骨之痛。海翌自绝,以命抵命,故我可以放你一马。母亲,没有下次。”
风吹动他的襟袍,他的身形如一株隐天蔽日的树,“姜氏言语不逊,冲撞圣躬,杖杀。”姜荔闻声大惊、扑下长凳,挣扎向他跪求,“官家,妾没有!妾是……妾是文昭容的养女啊,官家儿时常同我们作画题诗,对弈,还曾夸赞过妾的妆容……”今上疲于应付,“言行恣肆,姜荔,我说过,见郡夫人如同见朕,你既屡教不改,只有以命相赎。”姜荔狂然笑道:“又是为了她!官家被她蒙蔽,她是个妖精、鬼魅,最应该去死!”在班直的动作下,姜荔很快噤声。视线中的衮服越发远,接替玄色帝衫的,是眼前死寂的血黑色。
注:
①夫妻敌体:夫妻地位同等。
②绅:腰带。
③圊室:厕所。
天已大黑,近乎子时。保慈宫一役虽大获全胜,今上却分外憎恶与母鏖战的滋味。下轿之后,只觉腹中隐痛,两处走动,他却连饮一盏茶的闲情也没有。孙靡在前迎驾,“娘子在等官家。”今上加快了脚步,“怎么不劝她安歇?”孙靡方想解释,却见宫灯次第而亮,纾臻提着一盏绛纱灯,身后是一行内人,“风送夜归人。妾在等郎君回家。”
虽他无比喜悦,刻下却只接过了她手中的纱灯,揽她向内,“天冷风凉,以后不必等我。我一旦忙起来,不知要到什么时候。”纾臻颔首,“我明白。但这样晚了,官家总该用些甚么,免伤脾胃。”言罢,几个内人端上清粥、小菜便迅然告退,纾臻将玉箸递与,今上浅用几勺,即缓对她说:“是唐阌瑛。她已然招供。她受太后重金驱使,窃取从惠的印玺。”
自海翌一事后,纾臻已知他的另一副面孔——帝王肃杀。当下未曾多究细节,只说:“她是商贾女,最不缺金银。”
今上点首:“她的身世,我也通晓。若再谳驳下去,台谏知情,会劝我裁撤内省,罢免一百一十八名直笔内人。”
纾臻垂目视地,适逢尚书内省有女史过阁,先朝郝淑仪揖手,是时纾臻觑她鞋履,见所穿约莫是与都知一般的官袍,郝淑仪欠身道:“劳驾刘押班。”刘樾遂道:“请两位小娘子随妾来。”绮臻、纾臻旋向郝淑仪施礼,迤迤然告辞。俟她等离去,郝淑仪满簇笑意道:“三哥,先前你授嗣徽翰墨之道,我瞧她的丹青已绘得很成模样。便请你再指教指教,保不准嗣徽便又精进了。”
端王蕴着笑,谦然道:“姐姐言重了。还请四娘子赐墨宝与我一观。”庭芝遽然应下,遣内人去取。郝淑仪指了指身旁的墩子,端王即谢,淑仪衔笑道:“日居月诸,三哥儿竟将弱冠。俗言道立业成家,兆骞①封了端王,亦该思忖娶妻的事宜了。”说罢郝毓恒有意地瞥向庭芝,“娶妻呀,样貌倒在其次,最着紧的是德行。若妻房贤惠,可襄内务,便可替你省去许多烦恼。你意下何如?”
端王颔首道:“而今政事繁冗,臣无暇顾它。臣的婚媒非涉臣自身,恐要听凭圣意,未可擅作主张。”郝毓恒怔愣,少焉摆手屏退左右,亦教文绥、庭芝暂避,“我素视庭芝如亲生骨肉,她德行贵重,最是贤淑。你娶她作妇最相宜。”端王谢②道:“适才已然禀明。臣的婚媒需听凭官家钧意。”郝寓恒追询道:“怎地?你并不属意庭芝?”
端王沉色道:“姐姐容禀,这数载臣笃于政业,劳于国策,远避女谒。臣与郝四娘子仅有数面之缘,何谈属意?”郝寓恒讶然,“我瞧你是读书读愚了!虽潜心政业是值赞颂的佳事,然不应怠慢女谒与子嗣。”端王道:“臣蒙娘娘教导,知解心体意至为艰难。安定社稷岂靠房帏事?假使臣果真属意,斯可云之。如使不曾有,拘缚一处又有何益?”说罢端王起立作揖,“臣知姊姊欲撮合臣与四娘子。臣当礼重、厚待您的亲眷,然不能以夫妻礼待之。”
绮霞后阁。绮臻、纾臻缄随刘押班至此,刘樾遂屏退祗候,仅留心腹支应。女史们纷迭上前,请绮臻、纾臻端首平视。居左的顾长行端量绮臻,见她瞳珠微转,似羞藏怯。尚算是明眸皓齿、朱耳隆鼻,虽生得端正,暂也言说有两分姿色,却终浮躁了些。
居右的茂长行从轻抬起纾臻下颚,晴日展曦,光照其颊,如霞映雪,白洁端丽,斐然难以语之。眸光澄鲜,黛眉舒展,露笑时含一对梨靥。两女使逐一拆卸绮臻、纾臻髻子,伸鬘散髮,见绮臻发润如绸缎。纾臻发则较枯,尾端有叉。茂瑛稍有惋叹,又欠身道:“妾欲冒犯,还请小娘子谅解则个。”
说罢图与两娘子宽衣,纾臻立时退避,刘樾道:“此为禁掖惯例,如要长居禁中,必得经一番检视。”纾臻震骇,刘樾只道她赧然,故亲揽搀她道:“三娘子莫惧。如今皆是办惯了此一端事务的,手脚均有分寸。”
纾臻蝶睫狠颤,却是念想长居的深意,刘樾见她不再抵御,遂蹇下幔帐遮挡,悄嘱茂瑛去隔扇门前盯守。亲躬替她褪去褙子。见她肤质凝脂,筑膏刻玉。又解下她颈、盈盈前系带,引她入到幔帐里。适时又自荷囊取一颗莹珠,探入纾臻脐中。纾臻骇凉一阵瑟缩,刘樾续抚茱萸,见挺挺如峰,只是年纪尚轻,薄弱了些。遂温声道:“请娘子与妾报家门。”
纾臻因答道:“奴赵氏。翰林待诏赵原睦第三女。”刘樾闻其声色,略略颔首,比手示意道:“请小娘子平卧。”纾臻不明其意,却照她的叮嘱行动。刘樾将蔽体下裳褪尽,连亵袴也不曾留,两掌执纾臻双,渐舒展开,细觑潋滟风光。色如渥丹,煞有其实。遂举尺丈量肩、臀、掌、指、胫、足,身量。此番停当,方恭然对纾臻道:“须臾后有女医前来为娘子诊脉。如是安康,即可用事于倚霞阁。奴见纾娘子生得端丽,进退有度,且宠辱不惊,是福遐寿远之人。”
此刻纾臻窥觑刘樾服妆等,见她作男子拜,更扮若都知貌,不禁心驰神往,倏然竟看得痴了。刘樾忍俊不止道:“纾娘子有何疑忌?尽可道来。”纾臻眼眸明亮,“您亦是尚书内省的女官麽?”刘樾粲然笑道:“纾娘子好眼力。奴现为押班、管勾尚书内省公事。”纾臻不由叹道:“天地寥廓,任凭女官驰骋,奴当真艳羡。”刘樾回道:“纾娘子希冀为女官?”
纾臻未答,其意却显而易见,刘樾却道:“娘子处久便当省得,这禁庭恁多事,恁多人俱为人驱使。若能遂愿自然是好,然往往事与愿违。”纾臻拜谢,刘樾回身顾视她,复欠身致礼。顾覃、茂瑛见刘樾如此,不免多瞧纾臻两目,绮臻观之甚为愤懑,既愤于刘樾亲替纾臻验视,又不知她缘何这般得刘樾青睐,故女医抚脉时间或剜她二目,俟女医道两人均康健,并未有甚病疾。两人方朝福宁殿坐落处盈盈拜下,道“官家万寿无疆”才算了结。
提脚出门时绮臻遽生毒计,遂默默儿地将腕上戴的玛瑙串子扯断。登时流珠倾落,纾臻不防,一颗莹珠已滚到足底,故身向前栽。绮臻并未顾首,闻低呼便已掖了些些笑意。纾臻知折损事小、失仪事大,骤见目前晃现臂膊便扶以撑身。顷刻间四目相触,他遽觉察她生得一双似鹿的眼,满蕴着辉,炯炯富采,引人瞩目。纾臻仅知来者臂膊力沛,搀扶间只握她的藕臂,未揽未抱。待纾臻立稳,尤惊魂未定,他却已然退让开数步。纾臻见势忙提裙跪谢,“奴失察,请殿下责罚。”
适时绮臻暗生妒恨,只恨将才将跌未跌的怎不是她。见端王挪目审视,只得深垂其首。他授意临近内人搀纾臻起,“两位既奉姐姐令入禁中,平素行举该当惕慎些。”话落,恭国夫人、倚霞阁内官许佛奴躬身道:“淑仪娘子问,外头生得甚么事宜,请二赵氏入内禀话。”若循礼,当称谓娘子表尽礼数,然而今的郝氏颇有戒意。端王未语细察,见绮臻揽了揽衣袖,端的事不关己模样,纾臻却神色凝重,遂拿起脚回至阁中,原谈论不偃人意,郝毓恒气有不顺,又听门前闹这桩乱遭,忆起海翌的窝遭事,只想将二郝撵出了事。然见秦赡竟去而复返,本想他改了主意,特意摆出笑脸道:“三哥儿,你还有话要提?”
秦赡原已思量出如何禀,又知萱堂愠恼实是他惹动的,并不愿带累纾臻两人,却未意绮臻扑腾跪地,潸然泪下道:“奴替三妹妹请罪。适才妹妹往常戴的珠子不知怎地断裂了,恰逢着殿下打恁里过,殿下慈心,便给搀住了。”话毕郝淑仪倏然变色,纾臻只觉百口莫辩,实情尽堵将于口。端王接口道:“姐姐容禀,这玛瑙串断非赵三娘子所有。”郝毓恒闻眼抬首,细细儿盯着他瞧,唇畔竟漾出笑意,“哥儿且说。”端王沉色道:“这玛瑙串系臣所具。臣不察,竟眼睁睁见它断了,险些绊倒了赵小娘子,幸搀得及时,未曾酿成大祸。”
郝毓恒笑问道:“我知哥儿素嫌这些手串、荷囊累赘,一贯是不戴的。”端王未即刻作答,只道:“臣欲私禀,请姐姐屏退左右。”郝毓恒颔首,命佛奴带若干祗候回避,端王俟人清尽方道:“然煌煌翘翘,出乎其类。姐姐便是为此言疑忌她罢?”郝毓恒纳罕于他的坦诚,因问道:“你与赵纾臻有何因缘?”端王了然道:“如姐姐所见的因缘。”郝毓恒啼笑皆非,又预先知晓纾臻非海翌所出,遂愈发欣喜:“三哥儿,你对赵氏有意?甚好,她虽不配为妻,侍你枕席总是合矩的。”
端王却毫不过耳,“‘煌煌’是臣的乳名。然此事知者甚少,除却娘娘③、爹爹和您,便无他人晓得。赵氏将将入禁庭,怎会通解这等秘隐?”郝淑仪道:“哥儿焉不知侍者居心叵测?何况你矜贵逾常,有几何人紧赶着趋承。”端王哑然,此刻争辩的已非珠串,而单单是理,“姐姐豫备怎样处置?”郝毓恒瞥他道:“从前我阁中有是非,你都躲得远远儿的。怎地偏今日这般热切?是纾姐儿委实姿色出挑,教你心旌略摇?”端王语噎,他亦不知为的甚么,许是他情知内里缘故,绮臻、纾臻又为姊妹,如何道明?许是她那双眼眸肖似文柔④,许是他受今上褒赞,欲行善积德,“姐姐缘何偏生要向悦意处思虑?姐姐竟信一目属意?”郝毓恒未置可否,只是衔笑凝睇他。端王素蓄善念,常有高德之举,故道:“倘或臣认下,姊姊何如?”
郝毓恒道:“好哥儿,这竟是她修来的遐福。哥儿且请宽怀,我必定费心鞠育。”
端王无计可施,他到淑仪跟前果无辩,况既搀纾臻,又搅进这场事端,并不知然谬。倏尔只得和盘托出,“姊姊,骤见赵小娘子,我仿佛觑见了文柔。自桃月文柔降左卫将军,我未得相见。前昔文柔拜门,又缘留身⑤而误。”郝毓恒颦首蹙额道:“好端端提她做甚?罢罢,哥儿的胸臆固是难虑的,此事就此收煞,本位⑥止究。”
端王念起诞于七月初七、早降而引得郝淑仪捱痛的文柔,不禁悲甚。他既知母实对文柔深恶痛嫉,又感文柔悲楚,故宝爱非常。此刻欠首道:“拜谢姐姐,臣告退。”
注:
①兆骞:端王名赡,表字兆骞,乳名煌煌。
②谢:道歉
③娘娘:称祖母
④文柔:端王胞妹,今为卫国长公主。
⑤留身:指臣子在早朝后独见官家,私下奏事。
⑥本位:宋朝嫔妃对下自称本位。
逾六日,纾臻伤愈,始到御前服伺御批。是日她冠巾裹头,穿紫义襕窄衫,系金束带,见蔡赏伫立于文德殿前。纾臻悄声问道:“蔡典字将奴遣去点检奏覆文字,奴来迟了,请夫人恕罪。”蔡赏低声道:“不碍事。枢密院长贰正于殿中奏事,俟他等奏事讫,内侍官收札于黄袋、请御押,你便收受妥善,置于内省韫韬阁中。”
纾臻欠身,蔡赏续道:“你现诰命加身,不宜谦称奴,应改称妾。”骤而隔扇门启,蔡赏即示意纾臻速往,纾臻领命。迳入殿内,见内侍官正就封、押印。今上垂目静思,抬首见此身形显有讶异,刻意揉了揉眼。窦冲噙笑不语,倏忽今上认清:“懿国夫人。”纾臻速欲矮膝,复念直笔从男揖礼,于是揖手道:“妾在。”
遽易的称谓使他心旌摇荡,适时内侍官将黄袋交付纾臻,窦冲悄然告退。今上细察纾臻脸颊:“伤势已愈?”纾臻略略垂首道:“谢官家垂询,妾已无恙。”忽又想起甚么,她随即道:“谢官家赐药。”他哑然失笑,原是告诫蔡赏莫要吐露药膏的实情,想必蔡赏未曾遵从。今上负起手:“加赐一道诰命,平添无数蜚语。我虽教窦冲整肃禁中,怕也收效甚微。”
纾臻回道:“官家容禀,妾于家中时便有利嘴强辩的恶名,受得的詈毁和谮害并不少于今日。旁人怎样料想,不屑一顾。只要官家信妾便足矣。”他双肩略颤,似是震惊,纾臻未窥觑他的颜色,接道:“士为知己者死。”他轻斥道:“胡吣!你未逾及笄,怎便论起生死?今后不准再提起。”
纾臻下拜:“自幼便无人待奴亲厚。莫说家中的女使、管差,便是奴的娘亲亦嫌恶奴。现今官家厚待纾臻,奴字字作数,愿效死君前,决不退避!”
见她珠泪纵横,他于心难忍,俯身搀她起,一连轻声抚慰:“过刚易折,常日里处事要温缓些。莫要动辄指天誓日,傥誓诺真可通天,未免消解你的寿数与福缘。”说罢他以指头擦抹掉她的泪珠:“我今日未曾携绢在身。”纾臻凭袖揩拭,今上见状笑道:“才说你刚毅,偏又这般爱哭。”纾臻接口:“奴平素甚少掉泪的!”
他和颜霁色,答道:“然,吾记得了。”纾臻揖手,就势告退。窦冲回到殿中:“官家回福宁殿麽?”今上颔首,旋问:“内省之事查得如何?”窦冲对道:“现除却赵绮臻,尚不知孰效力保慈。只怕惊动保慈,招惹殿下动怒。”今上指叩案道:“传话给蔡赏,命惠、馥、杨兕等宫官共察此事。傥众多宫官竟护不得纾臻一人,我瞧她们这宫官便不必做。”
窦冲垂手唱诺,今上即乘软舆归福宁。伺御批的掌字董秋潆恭候多时,见他则拜。今上想及伺候御批和收札竟是两人,必是蔡赏特地叫纾臻来见,不禁莞尔。秋潆鲜见今上笑颜,趁势问:“官家颜色甚怿,可是今日有甚喜事?”素常服伺的直笔,他虽颇礼重,却并不亲厚,因而他未答复。董秋潆有两分姿色,错见此况,只以今上见她而怿,遂喜不自持。
纾臻返内省,从惠见她眉眼染笑便已揣知。恰到韫韬阁前见得费司字,两人俱裣衽施礼。费麝抬眸凝睇纾臻,少焉道:“是押袋的奏疏罢?”从惠颔首:“回禀司字,正是。”
费麝自锦囊取铜钥,见两人进到阁内,纾臻将黄袋封于匣中,从惠取玄霜笔录数字:七月望日枢密院使、副使巳时进呈。待等她两人具事毕,离阁,却不见费麝身影,只留得一把锁。从惠觉察有异,纾臻则环顾四遭,并无半个人影。
午膳时从惠与从馥说起此事,从馥只道:“费麝近日搜罗史集,忙得紧。恰她晌午时报说腹痛,与蔡夫人告了半日假,这时辰想是在休憩。你知她一贯这般,许是醉心经史子集,遽然想起甚么要紧的,便撇了尔等回房罢。”从惠暂消疑窦,思量新任直笔入内省尚日短,此刻不宜替纾臻增事,故按下不提。
逾四日,斯数日并无纾臻服伺御批职任,故她每常执编排奏章之事。即与掌字誊录何司进何疏,将今上需过目的章奏文书甄选出,余下择分付各署料理。午时一刻,天染阴霾,骤有雷音。纾臻才欲去同僚到廊檐避雨,却见原取奏章的内侍官、典正明陶朝她行来。纾臻裣衽看礼,他辞令尚且温和:“懿国夫人。七月既望、枢密院长贰直前奏事的札子可是汝押于韫韬阁的?”
赵纾臻颔首,武高品道:“臣搜寻良久,未有所得。还请夫人随臣到阁中。”纾臻疾点首,只循原本安置之所指认。匣中虽有奏章,却贴有“七月既望中书舍人进呈”。从惠立道:“妾与纾臻共到韫韬阁,目睹她将黄袋押于匣中,以锁禁住!”蔡赏觑向明陶:“郝典正缘何到内省来?”明陶自袖取疏:“蔡夫人容禀,妾今到璋潞等宫道视察,于鹤亭偶得此物。”见纾臻暂无分辩,明陶道:“韫韬之钥掌于司字阶上宫官之手。懿国夫人如何进得储疏之阁?”
此刻费麝接口:“妾碰巧于侧。只是时有要务,遂转告她两人闭好门扉,将锁遗下。”明陶似解:“司字之意便是不曾亲睹赵夫人封疏于匣?”费麝颔首,蔡从惠震骇变色。蔡赏旋道:“奏疏关乎前朝政要。我速将此事奏禀圣听,请官家裁断。”杨兕瞥向从惠,见她仅顾摆首。从馥忆及四日前午膳谈津事,追悔莫及。
暴雨倾轧,正降于半途。因走动匆忙,纾臻、蔡赏等未携雨具,因而遍体通湿。
逾一刻钟,福宁殿。蔡赏回禀过兹事大况,今上即召涉事人等到殿前问话。今上暗暗叹息:“懿国夫人,你果真将此疏押于匣中?”纾臻拜倒,举手加额:“妾确循例封存,不知缘何遗失。”因前后身形遮挡,此刻他才觉察她鬘发沾珠,雨势愈厉,霹雳之声摔砸下来,堪堪衬他的心境。
少焉今上视向明陶:“典正原掌降惩宫壸内人诸事,怎有暇管顾朕的直笔?”明陶谨然回道:“因妾拾得此疏,故也算是见证者。兹事体大,遂往禀明。”
今上但笑不语,倏道:“照典正见解,今日事宜朕当怎样裁治?”明陶揖手:“奏章系国政,纲大要深。何妨鞫勘若等直笔,逐一讯问,以获真得。”此言骤落,便连绮臻亦通身一凛。杨兕问道:“郝典正所指直笔囊括几何?”
明陶即答:“上至尚字,如惠国夫人等;下至新甄直笔内人,如唐阌瑛等。”原明陶来时,纾臻既知此事不过是保慈逼退她的计策,前后牵累诸人,甚要带累恩师从惠等,便是本事勘清,她却有何颜面执事于内省?她抢身向前:“是妾……”
今上深明她意,厉斥道:“住嘴!还欲巧言粉饰。赵氏守疏不力,即日降宜春郡夫人。蔡典字、费司字失职失察,各减一等。”郝明陶轻哂,竟只是谪降,而非褫夺封诰,尚欲较转,然见今上便在睃她:“典正觉朕处置不公?”
明陶欠身:“妾岂敢。”今上瞿然而起:“傥保慈仍觉不足,不妨严究根源。瞧一瞧究竟有疏犯法的是何许人也。”话隙今上睨绮臻、费麝两人,两人俱埋首躲闪。蔡赏适时道:“既如此,便不扰官家用膳。”
今上抬手:“遣人取干乾官服来。卿等到底是朕的内尚书,衣潮发湿,未免失礼。”蔡赏道谢,遂引纾臻等退。纾臻跪有稍时,膝头酸麻,起时不察略踩后袍,足下趔趄。蔡赏欲搀已等不及,然终未栽。今上稳稳扶住她,等她立稳即释,攒眉瞧纾臻一目,拂袖而去。
诸人于廊房俟候乾衣时,本携雨具的明陶、绮臻已然离去。纾臻跪倒:“奴该死,带累诸位宫官至此!”身畔从惠、从馥忙来拥搀,从馥嗔道:“适才于正殿还未跪足?吾等与保慈的旧怨如恒河沙砾,本已不清。说不得是谁带累谁!”
从惠缄默,却不住用乾绢为她擦拭鬘发,见从馥语气不善旋道:“纾臻蒙此冤屈已是痛心,你责怪她做甚?”杨兕四顾:“怎不见费麝?她竟随郝氏等人先行离去?”
从馥詈道:“说来怨我。惠娘恁日本将此事告知,我念费麝禀性虽诡,到底无腌臜心肠。孰知她竟勾连保慈来谋害我们!”从惠蹲踞,见纾臻眼圈赤红,泪珠便滚于眸中,忙抚慰道:“好孩子,莫哭。官家必是信你的。”
从馥气不愤,扯她臂道:“哭有甚用?你若恨她,只去保慈活撕了她!有冤诉冤、有仇报仇!”杨兕斥道:“噤声!这是福宁,并非我等地界。你高呼低喝意欲做甚?”是时内官已将乾服取来,各人遂褪下湿袍,改换新服。
福宁珠馐堂。满案珍馐,今上猛掷箸于地,侍膳内人遽拜倒谢罪。窦冲瞧其神色,速屏退殿中祗候。不多时有小黄门朝他颔首,窦冲即低声禀道:“惠国夫人已携内省诸人回去了。”
半晌,今上漠然吩咐道:“赐保慈上下、郝典正御膳两道。”窦冲恭领,今上续道:“褒奖保慈侍者慎于语辞、警于行动,侍姊有功。”
从惠又问道:“刘御医,今日之症可会影响生育?”刘铭观望今上神色,拱手道:“陛下容禀,娘子体偏寒湿,气血两虚,当下恐怕很难受孕。然娘子年岁尚小,若用药调养,有一两载就能够生儿育女了。”今上用干绢替纾臻擦去汗珠,抚了抚她的脸颊,“若是不能,便从宗室过继一个孩子,记在纾臻名下。这些都不要紧,你要竭尽一切为娘子解疾,若是她的症结没有缓和,你全家性命难保。”
今上直守到晚膳时分,从惠轻声来问:“膳房送来了粥羹,官家去用一些?换妾来看护纾臻。”今上摇首,“我不信你。今若没有俞氏,纾臻再受捶挞,她还能保住性命吗?我将她交给你和蔡赏,让你们用心照看、竭诚教侍,你是怎么做的!”从惠亦极愧疚,跪倒顿首:“妾辜负陛下信任,甘愿受罚。”
他本欲道惩,但看纾臻眉眼微动,就俯下身去轻声唤她,她眼角滑过一颗泪珠,也被他用掌心接住,“不怪掌字……”他攥紧她的手,“你应随唐氏离宫的。为何回来?”她不答,只捏他的掌肉,“我今日当真好怕,以前笑旁人胆怯,到了自家,也是一样贪生惧死。”
说罢她蜷上身,膝伸腹前,他立唤拿药、搀她屈身坐起、执勺喂她,纾臻吃过,仍觉头脑昏沉,靠在他怀里问:“此事与张夫人不相干。听说她是高娘娘倚重的旧人。”他于纾臻一贯好脾气,刻下圈揽着她,解释道:“她是皇祖在世时复立的内夫人之一,从前是侍奉祖母的。”
纾臻点颔,“那她一定才华出众。今日确是我不守规矩,未换襕袍。”他登时气急,“你不用服紫衫,是我的特许。何时轮到一女官指摘?她不仅用言辞羞辱,竟还敢动手伤你,纾臻,你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!若是我再来得迟些,你就没命了!”她摇了摇头,“你为了我破例无数。我不想这样。我本无意恃宠骄纵,却屡被当作挑起纷争的筹码。兆骞,为什么会这样?”
他对上那双滂沱的泪眼,心痛如绞,只能将她抱紧,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纾臻,是我没有保护好你。”纾臻抚着他的背梁,“集宠爱于一身,亦是集忌妒于一身。许多人都曾这样告诉我,但那时我还不甚明白。母亲去时,我真想撞上棺椁、随她一同西行。但看见哭泣不止的藉裕、窃贡案香果的纺臻,和那个从未来过灵堂的大哥,我又不敢懦弱。假使异日我亦不幸,希望你能多加照拂我的家眷。妾别无他求,只求一对兄弟食能果腹、有傍身之技、往后能立业成家,纺臻能找一个敦实的夫家,平安顺遂。”
今上已双目噙泪,“我不要听这些。你为她们谋划,那我呢?你有没有顾虑过我?”纾臻抬起头来,在他眼底摩挲,“圣天子与天同寿,福乐绵长,你必将施展宏图、四海归心、子嗣繁多,还需要我筹谋什么呢?”他泪堕如珠,笑着看她:“纾臻,你这么残忍。你替阌瑛考量、为血亲铺路,我在你心里,就只是一个任凭你差使、为你供有权柄的皇帝。我曾说过的那些话,你何曾放在心上!”纾臻展袖揩泪,也不管吉利与否,张口便是毒誓,“我若这么想,就教我立刻死了!”
这话吓坏了今上,忙抚她的身给她顺气,待她兰息平缓,才说道:“你血气大伤,近日必须好生歇息,绝对不能再动气。”纾臻忧愁道:“我今日本是要回来取书,还有一月就要考课了。”今上横眉竖目,“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应考!究竟是做官重要,还是保命重要?”她微微一喟,“你知道我的直笔有多来之不易。那时太后阻拦、又有明陶等从中作梗,我拼尽一切才得到这份官职。我很喜爱整理文书,如果失去这份事业,我觉得一切都变得乏味了。所以官家,我不适合作后妃,后苑的事务繁琐、人员庞巨,我不胜其烦。”
最新评论